她可怜、可悲,可敬、可叹,一生为情,却终身被情误。
“过去大先生和我不好,我想好好地服侍他,将来总会好的。我好比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爬的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现在我没办法了,我没有力气爬了。我待他再好也是无用。”
01
她,一个21岁的老姑娘
1878年绍兴城朱户人家添一女婴,取名为“安”,希望一生可以安宁。朱安生活的环境就是中国最传统的家庭,信仰“女子无才便是德,不会诗词也要会针补”的“神论”。
所以这个叫朱安的女子从小就被培养成一个目不识丁却能缝会补也会烧的一手好菜的巧姑娘。
一转眼朱安都已经成了21岁的老姑娘了,这就愁坏了她的爹娘:这么大的姑娘还嫁不出去最容易被人说闲话了。
还好有亲戚的帮助,为老姑娘朱安寻得一门亲事,男方是周姓前任官员的长孙,今年18岁在南京一间新派学堂念书,虽然家里是穷了一点但还算的上是体面人家,而且在绍兴的惯例女方比男方大三岁是最好的,这样又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双方同意了这场“天造地设”的婚姻,并订于1901年完婚。女方是老姑娘朱安,男方是谁呢?他就是被毛泽东评价为“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的鲁迅,被誉为“二十世纪东亚文化地图上占最大领土的作家”。
1901年二人准备完婚,却传来鲁迅拿到了赴日本留学的奖学金的消息,这一下老姑娘朱安又得“待字闺中”了。
虽然二人的婚事暂时完成不了了但朱家人却也很快就释然了:鲁迅这个准女婿的身份地位越来越高了,对朱安来说以后嫁出去了也会有面子。
鲁迅,他的文学活动就是在日本开始的,不久他就写信给母亲带话给朱家说要朱安放脚并让她去学堂学习。
这着实让传统人家朱家难办,不裹脚的姑娘怎么能出去见人呢?女子学习也没用啊,更让他们担心的是这么“新潮”的女婿还会愿意这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么?
很快鲁迅就收到一封母亲的信声称自己病危,让他速速回国。鲁迅焦灼难耐很快就动身回到了家中,却意外发现这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为的就是让他完婚。
鲁迅,沉默不语。
02
她只是一份礼物
1906年7月6日,二人终于完婚了。婚礼是按照旧式程序来操办的,鲁迅装了一条假辫子,一身的中式礼服。
因为鲁迅提倡新思想,周家人也知道鲁迅的秉性,怕他在婚礼上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就一起来劝诫鲁迅。然而让大家傻眼的是鲁迅从头到尾都是恭恭顺顺的模样,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也许是鲁迅对于母亲的一片孝心吧,又或者鲁迅真的接受了。
婚礼的那一天,他显得分外宁静。啪啪啪,随着爆竹的欢响,新娘子出来了,看起来不怎么高很轻瘦,所以礼服显得很不合身。
在族人的欢呼和司仪的致词中鲁迅面无表情的挑去了新人的盖头,第一次正面打量他的“鲁夫人”:面色黄白,尖尖的下颌,嘴唇有点薄就显得脸比较大,前额太亮又显得有些微秃。
因为没有感情,所以对于鲁迅来说谈不上什么失望或者盼望。
闲人退去,只留下这对“夫妻”,鲁迅只是一味的静坐不语,朱安小心翼翼的说“睡吧”,鲁迅依旧一言不发,他不是没听到,是不想搭理这位“周夫人”。
一个不爱她的人是朱安怎么叫都叫不醒的。
可对于朱安来说,她等一天等的太久了,从订婚等到鲁迅赴日留学,从赴日留学等到今天的完婚,整整五年余载,却只换来了鲁迅的“沉默是金”。
完婚第二天,按规矩鲁迅应该带着朱安一起去祠堂拜祖,但是鲁迅却根本没提也没去,也许这是他无声的反抗吧。
后来鲁迅家的佣工王鹤照回忆说,婚后第二天看见少爷鲁迅脸上染了印花被的青料颜色,有可能是鲁迅夜晚把头蒙在被子里哭了。
是因为没有人懂自己的世界还是因为要被迫的接受这桩婚姻,鲁迅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哭了。
晚上鲁迅去了书房睡觉,独留朱安一个人在新房做各种揣测,作为一个目不识丁的女子自然不能够理解文人的情怀,若要说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惹得大先生生气,那也是不可能的自己才嫁过来两天而已,可是大先生为什么一句话都不愿和自己说?朱安不知道。
婚后第三天,鲁迅就动身去了日本,朱安又等,这一等就是三年。人的一生,能禁得起多少个三年的等待?
对于鲁迅来说,朱安算什么呢?
也许就像他说的,“她是我母亲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这是我母亲送我的礼物,我只负有赡养的义务,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可怜的朱安只被当做礼物,她只有名义上的“鲁夫人”罢了,鲁迅对她也只是用另一种方式来尽对母亲大人的孝心。
可是对于朱安来说,“我生是周家的人,我死是周家的鬼。”
她把他当做这一生都要忠诚的伴侣,可他只把她当做尽孝的方式。
03
爱的卑微,卑微的爱
朱安曾努力过来讨好鲁迅。有一次鲁迅说有一种水果很好吃,朱安连忙附和,“是的是的,我吃过是挺好吃的。”
可朱安根本不知道那其实是日本的水果,她连听都没听过。一番讨好没有博得鲁迅一点好感反倒令他更反感这个目不识丁的女人了。
1923年夏,鲁迅与兄弟周作人反目成仇,遂提出了搬家,不知道是想借此机会让朱安主动离开还是真心实意的考虑朱安的处境,鲁迅询问了朱安的意见,“你是回娘家还是跟随我们一起?”
朱安是“周太太”,当然是跟着鲁迅一起走。
朱安跟着鲁迅一起搬到了新家——阜成门内西三条胡同21号,朱安以为这一次的不离不弃可以感动大先生,并能和他住在一起,却不想二人依旧过着分居的日子,形同陌路。
一天晚上朱安为鲁迅铺好了被子说睡吧,哪知道鲁迅很生气的一把抓过来被子给掀了,丝毫没有顾及朱安的感受。
搬入新家后的朱安掌管家中的经济大权,可每天与鲁迅的对话都是重复的三句话,无非就是:“吃晚饭吧”、“吃早饭吧”、“洗洗睡吧”之类的。
此外鲁迅为了减少和朱安的接触,甚至将一只箱子和箱盖分两处摆好,一处放洗好的衣服另一处放脏的衣服。
对此,朱安默然忍受:因为深爱大先生,所以尊重大先生的一切安排。
有一次朱安看见鲁迅在教邻居家的一对姐妹在做操,身体扭动起来分外好看,趁鲁迅不注意的时候她也跟着做了起来,哪料到被鲁迅回头看见了,一脸厌恶。从那以后,朱安再也没有跟着做操。
鲁迅虽然对朱安冷漠无情,但是每同外人说起来,朱安总是说,“大先生待我挺好的,他每次买点心回来问过婆婆后都会再拿过来问我的。”
一点点的关心让朱安铭记于心,也许在朱安看来这是一种小爱吧。可其实呢,朱安只是不想让别人说大先生的闲话,她的内心是没有人懂也没有人愿意去懂的。
朱安说,“我是先生的遗物。跟了先生一辈子,没有享受过正常女人该有的生活,孩子也没有。我只有一个名分。我与先生的书稿一样,毫无生命,只是先生的遗物”。
04
爱屋及乌
因为大先生对自己不理不睬,所以在曾经朱安回娘家探亲时写了一封信给在北京的丈夫,建议他纳妾,一来生活有人照应,二来也希望能生下一男半女来延续香火。
虽然朱安的建议在当时是个社会常规,但她发出这封信也真要鼓足勇气,她请自己的兄弟帮忙写信。可是信到了北京,只引起鲁迅更强的反感,除了在日记中斥之为“颇谬”,就没有回信。
让自己的丈夫去纳妾,和别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这是需要下多少决心才能做出的决定。可是却被鲁迅当做“颇谬”。
她的良苦用心他不懂,他的无奈她也不懂,彼此都不懂的婚姻,怎么会不累呢?
后来在一次和周太太(鲁迅生母)聊天的时候,朱安说:“我梦见大先生领了一个小孩子回家”,说的时候她有些焦急和惶恐,可是周太太却不以为然。
那个时候鲁迅和许广平的事已经公开了,对于年事已高的周太太来说,有个孙子在膝下就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了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怎么会不欢喜呢?
朱安通情达理能理解周太太的心情,可是她又何尝不想有个孩子,但大先生连一句话都不和她自己说,哪还有什么孩子呢?
但朱安不死心,她还想等鲁迅,她坚信自己这只蜗牛会有爬上墙头的一天,可传来的消息让她措手不及:许广平怀孕了。
以为自己努力是可以得到大先生的垂爱,可现在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也许自己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吧。
可朱安是个心地善良凡事都能看开的女子,很快她就想通了:大先生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我也可以照顾他,等我百年了他也可以为我送终。
是善良还是对鲁迅爱的蔓延还是被逼无奈去接受这个事实?总之,她视许广平为姐妹视周海婴为己出。在后来鲁迅逝去的当月,朱安还写信给周海婴(鲁迅和许广平的儿子)说,“你同你母亲最近有没有照相。寄一张来,我好想念的。”
05
朱安朱安,一生未安
1936年鲁迅去世,朱安和周太太的生活就由许广平来负担,周作人偶尔也会接济。不久周太太去世后,朱安就拒绝继续接受周作人的“帮助”,不为什么就因为大先生生前和他反目了,所以不想再接受。
没了周作人的接济朱安生活还可以继续下去,但生活的清苦是可想而知的:
每天是一些面馒头配自己腌制的咸菜,营养自是跟不上的。甚至有时候物价飞涨导致这样的饭食也难以保证,可即使是这般的艰苦朱安也绝不接受大先生不喜欢的人的赠与。
因为是鲁迅的原配,所以朱安的清苦生活很快就引来了社会的关注,各界人士也纷纷为她捐款。
可是朱安却分文未取:“宁自苦,不愿苟取。”朱安知道大先生的一生清高有节气,她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温饱而丢了大先生的颜面。
不久许广平被捕,朱安的生活彻底断了经济来源。周作人就建议卖掉些许鲁迅的书画来生存,朱安迫于生活的窘迫潦倒同意了。
后来在北京的记者听到消息立马赶过来,到的时候,朱安正在吃饭:咸疙瘩和白粥。
朱安正要起身招呼就迎来一顿责骂:“你作为原配本应该保护好鲁迅先生的遗物,你怎么能卖掉?你想过鲁迅先生的感受吗?你有考虑过他老先生的在天之灵吗!”
“我也是他的遗物。你们怎么不考虑保护我,你们保护保护我啊!”
朱安显得些许激动,语罢让人心酸不已。
06
因为爱他是一辈子的事
1947年6月29日,朱安孤独的去了。在她临终的时候还留下话说想要和大先生葬在一起,可惜没有遂愿。
她的坟墓被按照许广平的意思埋在了西直门外保福寺处,墓碑都没有。
她在这个世上活了69个春秋,却孤独的过了40多个漫长朝暮,就连死时身边都没有一人。
她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却从未抱怨;她忠诚于她的丈夫却从未得到些许怜爱;她为他空守41年却从未有过夫妻之实。
她把自己比做蜗牛,只要等就会有结果却换来他与她的琴瑟和鸣,她说自己是他的遗物却到死都不能和他埋在一起。
在这场包办婚姻中,朱安始终处于被动地位,她主动迎合鲁迅,可鲁迅却丝毫不解风情。她愿意等他,等他,却到他死都没有说一句爱她。
因为爱他,所以爱屋及乌善待许广平和周海婴;因为爱他,所以到死也想和他葬在一起守护他;又因为爱他,才把自己当成是他的“遗物”。可朱安这么真情真意的付出却什么也没有换来,是爱的太痴还是爱的太固执?
有一首诗说的很美: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