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公司的那年，他25岁。虽然是公司老总的专职司机，但更多的时候，是由他接送老总在歌舞团的女儿上下班。
第一次看她在舞台上轻歌曼舞，他就被深深吸引。早在进公司前，他就听公司里的人说，老总有个很会跳舞的女儿，是老总的心肝宝贝。没想到她不但舞姿轻如飞燕，歌声也宛若黄莺。她好像阳春三月枝头上新绽的带水梨花，鲜嫩而饱满。他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女孩，每天繁琐单调的接送工作，也变得有滋有味。
毕竟是两个年轻人，没过多久，他俩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这让他与她，有了更多的一分亲近。工作上，他把她当成老板，但在他的心里，他把她当成了自己心爱的妹妹，无微不至地呵护她。他为她准备戏服，陪她一条街区一条街区地找她喜爱的cd……只要是她的事情，他总是尽力完成。有一次，他花了整整一个晚上驱车去省城，为她买来她最喜欢的戏服参加比赛，第二天早晨送到她的手里时，看到她那么欢喜，一夜的疲惫荡然无存，他感到很满足。
他喜欢看她笑逐颜开的样子，让她开心是他是大的幸福。他不敢奢望得到她的爱，毕竟现实中，他们之间的距离太大。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已是罕有，穷小子和公主，就更不可能了。他不敢想她爱上他，但只要能让他爱她就已足够。
但爱情常常是身不由己，越是刻意回避的东西，越是容易让人深陷其中。他们还是偷偷地相爱了，短短几个月，他们就发展到“非你不娶，非你不嫁”的地步。恋情也由地下转为公开。一时间，风言风语渐起，公司里，关于他和她相恋的消息很快蔓延开来，不久便传到她父亲的耳里。
她的父亲是绝对不容许这种“有辱门风”的事情发生的。先是把他扫地出门，然后重新配备了司机，全程监视女儿上下班。但爱情的火焰一旦燃烧，谁也无力阻挡。她还是趁着上班，逃过监视，偷偷地跑去看他，互诉相思之苦。
直到父亲把她关进房间，连班也不能上，他们才真正断了联系。重重的铁锁，难锁一颗痴情的心。为了反抗，她开始绝食，不洗不漱，整天蓬头垢面……但他的父亲却没有一点妥协、没有一点让步。她彻底绝望了，一天夜里，她冒死跳窗而跑，逃到他的宿舍，对他说：“我们私奔吧，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天晚上，他对她很冷漠。他完全没有了原先的那股热情。直到他把她送回她父亲那里，如梦魇般里她还没有缓过神来。那一夜，以及那之后的很多个夜里，她都辗转难眠。半个月后，她再次来到他的住处，才发现，那里早已是人去屋空。
从此，他音讯杳无，她的心被彻底地掏空了。这份爱，从头到尾，也许都是她无人喝彩的一个人的独舞，可是她入戏太深，醒不过来。
青春时的刮痕，虽然短暂，但却刻骨铭心；可以惊世骇俗，也可深藏心底，尘封一生一世。从那以后，她对爱情心灰意冷，在她父亲的按排下，嫁给了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生活过得不平不淡。她把所有的热情都投入了舞蹈中，唯有在翩翩起舞中，她能忘记一切，忘记那一段曾经沧海桑田，舍弃那一段海枯石烂。
二十年后，人到中年的她，已是一位著名的舞蹈家，她的事业如日中天。那一天，她正在外地演出，她接到了一个陌生老人的电话。
老人是他的母亲，老人告诉了她他现在的一些情况，他现在，在南方的某个小镇。一年前得了肝癌，现在人已经不行了，老人瞒着他，给她打了电话，因为老人知道儿子心里一定有个女人，为了他那个心爱的女人，他离开了她，而他，至今一直没有结婚……话还没有说完，电话两头的两个女人便都已泣不成声。
当她匆匆忙忙地赶到那个偏僻的南方小镇，走着病房的时候，他已经病得不能说话了，但在他看到她的一刹那，她看到他眼神明显明亮了一下，一瞬间，泪水从他那缓慢转动的眼里坠落。
是的，他一直都是爱她的。只是那时的他清楚，她是春天里风华正茂的花朵，不能让他们的爱情风霜吹落这朵即将盛开的花，所以，他必须离开。他原本以为，岁月是最好的洗涤剂，它能把往事洗涮的干干净净。但是他错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抹不去她的影子，就像现在那张卧在枕底的那张照片（那是她参加全省文艺会演时，他替她照的）深烙在他的心底。
如今，他知道他的日子不多了。原本以为，这段感情将会永远会深埋心底，但母亲还是让她知道了真相。二十年过去了，她和相片里的她一样，依旧是那么娉婷娥娜。
他母亲递给她那张相片的时候，她早已噎咽无语。
在场的人悄悄退出病房后，她起身为他跳了那年的舞。没有灯光，没有音乐，更没有喝彩，可她跳得比那一次都投入，她能看到他的眼神，还是如以前一样，深情地注视着她，全身心身注视她的一招一式。
她就这样在他床前，舞，并旋转着，旋转着，直到看到他的手无力地坠落下来，手中的那张相片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
送走了他，她回到了她那个城市，日子还是如钟摆一样不紧不慢地过，只是，从此以后，周围的人再也没有看过她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