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稼先杨振宁的友谊
“文革”初期,氢弹爆炸了,但核武器的研制并没有到头。可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年代,就连稼先他们核武器研究院也未能幸免。林彪、“四人帮”组织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把斗争矛头指向稼先等十几位理论部的负责人。稼先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时只要说一句违心的话,就会给中国的核武器事业带来巨大的损失,他顽强地顶着,处境很危险。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似乎苍天有眼,1971年杨振宁先生从纽约经巴黎飞抵上海。下飞机后,开列了他要见的人的名单,名单上第一个就是邓稼先。这张名单很快传到中央,稼先立刻被召回北京会客。不久,在周总理亲自干预下,基地里暗无天日的局面结束了。
杨振宁先生当然不知道他们的这次会晤对稼先来讲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但是我们全家人从心底深深地感激他。
杨先生与稼先从小就有着深厚的情谊。他们两家的祖籍都是安徽,在清华园两家人又住隔壁。邓父邓以蜇和杨父杨武之是多年深交的老友。杨振宁教授的弟弟杨振平与稼先也很要好。少年时代的稼先与少年杨振宁总在一起打墙球,弹玻璃球,甚至还比赛爬树。上中学稼先和杨振宁都同在北平崇德中学,杨振宁比稼先高两级,后来他们两人又是西南联大的校友。解放前夕,稼先和杨氏兄弟又都赴美留学。获得博士学位后,稼先就与他们分开了,不过他们的友情却一直保持着。
自1971年以后,杨先生多次回来访问、讲学。稼先与他总少不了叙旧聊天。有一次杨先生到我们家,他说想和稼先一起骑车去颐和园。为安全起见,这样的要求我们着实不敢答应他。还有一次,我们一道去北海仿膳,大家边吃边谈笑着,杨先生对稼先说:“这回你可以吃饱了,想当年在美国留学的时候,你可是常常饿肚子的呀!”可不是嘛,稼先留学的时候,生活很艰苦,开始没有奖学金,吃饭不敢按饭量吃,只能按钱吃。有一段,他和洪朝生(现在科学院低温物理中心工作)合住在一位美国老太太的阁楼里,有一次他俩去吃饭,两份牛排端上后,稼先看了看,对洪朝生说:“我这块小,你那块大。”洪朝生就把自己那份给了稼先。……回想起这些往事,杨先生与稼先都笑了。
后来,杨先生多次送书给稼先,有《杨振宁论文选集》,有《读书教学四十年》等,都写着“稼先”或“稼先弟”存念。稼先60寿辰时,杨先生特意送他一副国际象棋。稼先住院后,杨先生到医院看他,并且为他找特效药。最后一次,杨先生送给稼先一大束鲜花,这鲜花象征着两人永存的友谊,正像杨先生给我的唁电中所说的:“稼先为人忠诚纯正,是我最敬爱的挚友。他的无私的精神与巨大的贡献是你的也是我的永恒的骄傲。”
最后,我想以杨振宁先生的一句话作为我这篇怀念文章的结束语:
“是的,如果稼先再次选择他的人生的话,他仍会走他已走的道路,这是他的性格与品质。能这样估价自己一生的人不多,我们应为稼先庆幸!”
稼先没有虚度此生!
1987年10月23日,杨振宁在宋健、周光召等陪同下来到八宝山公墓,祭奠与他有着半个世纪深情厚谊的挚友邓稼先。
深秋的北京,瑟瑟秋风给人们带来寒意。八宝山公墓在安放骨灰的灵堂外面庭院里搭起了一个灵堂,邓稼先的巨幅遗像前摆着杨振宁送的花篮,缎带上写着“邓稼先千古杨振宁敬挽”。
杨振宁眼含热泪面对邓稼先的遗像肃立默哀,鞠躬悼念。
祭奠仪式结束后,邓稼先的夫人许鹿希女士按照邓稼先生前嘱托,向杨振宁赠送一套安徽出产的石刻文房用具,上面写着“振宁、致礼存念稼先敬留”。许鹿希女士深情地说,这套文房用具象征着邓稼先和杨振宁的乡情和友谊。
邓稼先是杨振宁的中学、大学同学,他为中国的核事业做出如此重大的贡献,然而,过去中国并没有在报刊重点宣传、表彰他。1986年6月,邓稼先病重期间,杨振宁去医院探望他。后来,杨振宁又向中央领导同志谈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中国早就应该把对中国、对国际有贡献的科学家介绍出来。
杨振宁非常敬重邓稼先,他说:“邓稼先是中国的帅才,他能得到中国领导人的绝对信任,也能得到群众的绝对信任,这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他又说:“中国高层人士选定他当领导者来研究原子弹,这位人士是很有眼光的人。我认识邓稼先,又认识美国的奥本海默和泰勒。这三个人的个性都不一样。邓稼先随和、腼腆,又没有行政工作的经验。当初美国的格罗夫斯将军也聘任了没有行政经验的奥本海默当主持人,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功。稼先的个性完全不同,是另外一种帅才。我收集了许多邓稼先的材料,我期待有一天有人能写篇有关邓稼先的传记,我希望传记能把他对中国的贡献详细表达出来。”
历史没有忘记他们!1987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成立60周年,中央电视台播放了长达12集的电视片:《让历史告诉未来》。在第8集里,有这样的画面和解说:
1964年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壮丽场面展现在荧光屏上,欣喜若狂的中国人民、套红的《人民日报》号外……,邓稼先先生的高大身躯也出现在荧光屏上。
……
“1971年,当杨振宁得知,中国两弹全部是由中国人自己制造成的,他离开宴席走进了洗手间,那时,他已是泪流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