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
题记:魏公子信陵君,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他名冠诸侯,声震天下,其才德远远超过齐国孟尝君、赵国平原君、楚国春申君。司马迁为其作传,倾情讴歌他为了国家利益,屈尊求贤,不耻下交的一系列活动,如驾车虚左,亲自迎接门役侯嬴于大庭广众之中,多次卑身拜访屠夫朱亥,秘密结交赌徒毛公、卖浆者薛公等。本博以上、中、下三篇博文,介绍信陵君,以飨博友。
一、屈尊求贤
魏公子,名叫无忌,是魏昭王的小儿子、魏安釐王的异母弟弟。魏昭王去世后,安釐王即位,封无忌为信陵君。
信陵君为人仁爱宽厚,礼贤下士,士人无论有没有才能,或才能大小,他都谦恭有礼地同他们交往,从来不敢因为自己富贵而轻慢士人。因此,方圆几千里的士人都争相归附于他,招徕食客三千人。当时,诸侯各国因信陵君贤德,连续十几年不敢派兵侵犯魏国。
有一次,信陵君跟魏王正在下棋,突然边境传来警报,说“赵国发兵进犯,将进入边境。”魏王立即放下棋子,就要召集大臣商议对策。信陵君劝阻道:“是赵王打猎罢了,不是进犯边境。”接着跟魏王下棋,如同无事一般。可是魏王却惊恐万分,心思全没放在棋上。过了一会儿,又从北边传来消息说:“是赵王打猎罢了,不是进犯边境。”魏王听后大感惊诧,问道:“公子是怎么知道的?”信陵君回答说:“我的食客中有个人,能深入底里探到赵王的秘密,赵王有什么行动,他就会立即报告我,我因此知道这件事。”从此以后,魏王畏惧信陵君的贤能与神通广大,再也不敢任用他处理国家大事。
魏国有个隐士叫侯嬴,已经七十岁了,家境贫寒,是国都大梁城东门的看门人。信陵君听说此人胸有城府,智慧非凡,就派人去拜见,并相送给他一份厚礼。但是侯嬴不肯接受,说:“我几十年来修养品德,坚持操守,终究不能因我贫困的缘故而接受公子的财礼。”信陵君于是就大摆酒席,宴饮宾客。大家来齐坐定之后,信陵君就带着车马随从,空出车子的左位(左位为尊贵之位),亲自到东城门去迎接侯先生。侯先生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帽,就径直登上华贵的马车。坐在信陵君空出的尊贵座位上,丝毫没有谦让的意思,想借此观察一下信陵君的态度。只见信陵君手握马缰绳,毕恭毕敬地为侯先生驾车。
上路不久,侯先生又对信陵君说:“我有个朋友在街市的屠宰场,希望委屈一下公子,载我去拜访他。”信陵君立即驾车前往街市,侯先生下车去会见他的朋友朱亥,他斜眯着眼看信陵君,故意久久地站在那里,同他的朋友聊天,暗暗地观察着信陵君。信陵君面色和悦,始终带着微笑,在恭候着侯先生。在这个时候,魏国的将军、宰相、宗室大臣以及高朋贵宾坐满堂上,正等着信陵君举杯开宴。街市上的人,都看到信陵君手握缰绳,恭恭敬敬地为守城门的老者侯赢驾车。信陵君的随从都暗自责骂侯先生。侯先生看到信陵君面色始终不变,才告别朋友上了车。
到达宴会大厅,信陵君领着侯先生坐到上位上。宴会开始,信陵君便热情洋溢地向全体宾客介绍说:“这位侯先生,是一位尊贵的长者,他智慧非凡,德高望重,今天,能有幸请来这位贵客,我感到非常高兴。让我们大家举杯,为老人家的健康干杯!”满堂宾客,无不惊异。公子首先举杯,恭敬地走到侯先生面前,为他敬酒。侯先生对信陵君说:“今天我侯嬴,为难公子也够狠的了。我只是个地位卑下的守门人,可是公子竟委屈车马,亲自在大庭广众之中迎接我,我本不该再去拜访朋友,公子竟屈尊陪我去拜访他。我这样做的目的,是想成就公子的名声,故意让公子久久地停在街市中,借拜访朋友来观察公子,未曾想到,公子如此谦恭。街市上的人,都以为我是小人,而认为信陵君是个高尚者,您真正是一位能礼贤下士的贵人啊!”从此,侯先生便成了信陵君的贵客。
侯先生对信陵君说:“我所拜访的屠夫朱亥,是个贤能之人,只是人们都不了解他,所以隐没在屠夫中罢了。”信陵君曾多次前往拜访朱亥,朱亥却从不回拜答谢,信陵君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后来,正是此人,为他办成一件惊天大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二、窃符救赵
公元前257年,秦昭王派白起统帅秦军,在长平大败赵军,坑杀赵军40余万。接着,派大将王龁率军,围攻赵都邯郸,赵国危在旦夕。
信陵君的姐姐是赵惠文王弟弟平原君的夫人,赵王和平原君多次给魏王和信陵君送来告急信,请求魏国出兵援救。魏王派将军晋鄙带领十万大军去救赵国。秦昭王得知魏国出兵后,立即派使臣警告魏王:“我攻下赵国,只是早晚之事,诸侯中有胆敢救赵国的,我拿下赵国后,接着就灭掉它。”
魏王很害怕,马上派人阻止晋鄙不要再进军,把军队留在邺城扎营驻守,名义上是救赵国,实际上是采取隔岸观火的态度。平原君使臣的车子,连续不断驰来魏国,频频告急。并责备信陵君说:“我赵国之所以自愿与魏国结盟,跟魏联姻结亲,就是因为信陵君您品德高尚,崇尚正义,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如今,邯郸危在旦夕,早晚要被秦军攻陷,可是魏国没有派出一兵一卒相救!公子能鼎力助人摆脱危难,如今表现在哪?!再说您信陵君即使不把我赵国放在心上,让秦国的虎狼之师把我们灭了,难道就不可怜你的姐姐吗?”
信陵君为此事焦急万分,屡次请求魏王赶快出兵,又让宾客、大臣不断劝说魏王。但由于魏王对秦国的深深恐惧,始终不肯下令进军。信陵君感到绝望了,觉得不能自己活着而让赵国灭亡,于是,召集全部家丁和所有宾客,组成一支有百多辆战车的队伍,决定带着他们奔赴战场,去与秦军决一死战,以身殉节。
信陵君带着车队走过东门时,去见侯先生,把打算同秦军拼命的情况,全都告诉了他。然后向侯先生诀别上路,行前侯先生说:“公子努力干吧,恕老夫不能远送。”公子走了几里路,心里很不痛快,自言自语道:“我对待侯先生,礼节如此周到,天下无人不晓,如今我将要赴死,为何侯先生竟没有只言片语来安慰,难道我对他尚有不恭之处?”于是,信陵君又调转车头,折返回来,想问问侯先生,把事情弄明白。
侯先生一见信陵君回来,便笑着说:“我本来就知道公子会回来的。”接着又说:“公子好客爱士,闻名天下。如今,有了危难,想不出良策,却要奔赴战场,同秦军拼命,这就如同把肥肉扔给饥饿的老虎,不会起任何作用的。危难之时,无人献计献策,还要我们这些宾客干什么?公子待我情深意重,公子前去送死而我却不送行,因此知道公子怨恨我,肯定会返回来质问的。”
信陵君连续两次向侯先生鞠躬拜礼,进而询问对策。侯先生就让旁人离开,同公子秘密交谈,说:“我听说,能调动晋鄙十万大军的兵符,就放在魏王的卧室里。能随便进入魏王卧室的,只有魏王的宠妃如姬一人,只有通过她才能偷出兵符来。我还听说,前几年,如姬的父亲被仇家杀害,她想报仇雪恨的强烈愿望,长达三年之久,未能如愿。从魏王到群臣,都想为如姬报仇,但都没有成功。为了报杀父之仇,如姬曾对您哭诉,请求公子帮她报仇雪恨。后来,还是您派出门客,斩了杀害如姬父亲的仇人,并将他的人头,恭敬地献给如姬。如姬对您感激涕零!当即表示,愿为公子效命,哪怕是献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现在,正是用得上如姬的时候了,只要公子开口,请她帮忙,让她把兵符窃出,如姬必定答应。当您拿到兵符,就可夺取晋鄙的军权,不就可以统帅大军,前去解救赵国了吗?”信陵君听从了侯嬴的计策,请求如姬帮忙。如姬果然盗出魏王的兵符,交给了信陵君。
信陵君拿到兵符,准备上路,侯先生对他说:“将帅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公子虽然拿到兵符,如果晋鄙仍不交出兵权,那么,您就危险了。我的朋友――屠夫朱亥,可以跟您一起前往,此人是个威猛无比的武士。如果晋鄙听从,那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他不从,可让朱亥击杀他。”
信陵君听罢侯先生的话,失声痛哭。侯先生见状,问道:“公子怕死吗?为何而哭?”信陵君答:“晋鄙是魏国威猛强悍、战功卓著、有勇有谋的老将,他是不会轻易交出军队的,我必定要杀死他,所以心中十分难过啊!”
信陵君到屠场,请朱亥一同出征。朱亥笑道:“我只是市井中的一介屠夫,可公子竟多次屈尊,登门来看望我,我之所以不回拜答谢,是因为我认为,小礼小节没什么用处。如今公子有了急难,这就是我为公子杀身效命的时候啦。”
朱亥与信陵君一起上路,临行前向侯先生告别。侯先生说:“我本应随公子一起去,可是,我老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计算好您的行程,当您到达晋鄙军部的那一天,我就面向北而拜,刎颈而死,来表达我对公子的一片忠心。祝您成功!”信陵君与侯先生挥泪道别。
到了邺城,信陵君拿出兵符,告诉晋鄙:“魏王已命令我代替您担任统帅”。晋鄙合了兵符,验证无误,但还是怀疑此事有诈,斥问道:“国君令我统帅十万大军,驻扎在边境上,关系到国家的生死存亡。今日你没有一个大臣陪同前来宣布命令,就叫我交出军队,这不符合常规,请你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晋鄙正要拒绝接受命令,此时,朱亥迅速取出藏在衣袖里的,四十斤重的铁锤,一锤击死了晋鄙。
信陵君接过统帅大军的指挥权,立即整顿部队,下令:“父子都在军队里的,父亲回家;兄弟同在军队里的,长兄回家;没有兄弟的独生子,回家去奉养双亲。”经过整顿,得到精兵八万,浩浩荡荡,奔赴前线,攻击秦军。
秦军统帅王龁,看到信陵君亲率大军杀来,心生恐惧。两军通过几天厮杀,魏军越战越勇,秦军损失惨重。王龁害怕腹背受敌,只好慌忙撤军。于是邯郸得救,保住了赵国。
赵王和平原君到城外迎接信陵君。平原君像随从一样,替信陵君背着箭匣,在前面引路。赵王两次给信陵君施礼拜谢,赞道:“自古以来的贤德者,没有一个能赶上信陵君啊!”
信陵君与侯先生诀别之后,就在他到达邺城军营的那天,侯先生果然面向北方躬身而拜后,刎颈而死。
信陵君知道,自己盗出魏王的兵符,假传君令,击杀晋鄙,魏王一定十分恼怒。所以,在打退秦军,拯救赵国之后,就让部将带着部队,返回魏国。而信陵君自己和他的门客,就暂住在赵国。
赵王感激信陵君假托君命,夺取晋鄙军权,率军前来援救赵国的义举,为了报答他,想把五座城邑封赏给信陵君。信陵君听到这个消息后,喜形于色。门客中有人劝道:“人生在世,有的事情是不能忘记的;而有的事情,是必须忘记的。别人对您有恩德,您不能忘记;您对别人有恩德,希望您忘掉它。况且公子假托魏王之命,夺取晋鄙兵权,来救赵国,这对赵国来说,算是有功。但对魏国来说,那就不算忠臣了。公子若认为自己有功,觉得了不起,我私下认为,这实在是不应该的啊。”
信陵君听后,觉得在理,立刻责备自己,向门客道歉。赵国召开盛大欢迎宴会,赵王亲自到门口迎接贵客,并挚主人之礼――领着信陵君走进殿堂的西边台阶。信陵君则一再推辞谦让,并主动从东边的台阶――客人走道升堂。宴会上,信陵君总说自己有罪,对不起魏国,于赵国也无功劳可言。赵王陪着他饮酒直到傍晚,始终不好意思开口谈封献五座城邑的事。
在赵王和平原君的盛情婉留下,信陵君留在了赵国。赵王把鄗邑封赏给信陵君。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三、结交赵国落魄贤德者
信陵君在赵国住下后,听说赵国有两个贤德者没有从政,一个是毛公——藏身于赌徒中,一个是薛公——藏身在酒店里。信陵君很想结交他们,可是两人总是回避,不肯见信陵君。后来,信陵君通过多方打探,弄清了他们的处所。于是,信陵君就悄悄地步行去与两人会面。相识之后,通过交谈,彼此十分投缘,三人都感到相见恨晚。
平原君知道这个情况后,就对他夫人说:“当初,我听说夫人的弟弟魏公子,是个举世无双的大贤人,如今,我听说他竟然与赵国的下三滥结交,跟那伙赌徒、酒店伙计交往甚密!你弟弟怎么是这样一个低格调的人呢?”平原君的夫人把这些话转告了信陵君。
信陵君听后,就向姐姐告辞,准备离开邯郸,说:“以前,我听说平原君十分贤德,所以才背弃魏王而救赵国,满足了平原君的要求。现在才知道,平原君与人交往,只是显示富贵罢了,他并不是一个求贤若渴的人啊。很久以前我在魏国时,就常常听说毛公、薛公两位贤能者的盛名。如今见到他们,我才知道,拿我的德才与他们相比,我还怕他们看不起我呢!现在,平原君竟认为,我跟他们交往,是件丢人的事!平原君这个人,真是不值得结交啊。”
于是就整理行装,准备离去。夫人把信陵君的话,全都告诉了平原君。平原君听后,自感惭愧,便去向信陵君脱帽谢罪,坚决把公子挽留下来。平原君门下的宾客闻知此事,有一半人离开了平原君而投奔信陵君,天下的士人也都纷纷来投,归附在信陵君门下。
四、归国任上将军
信陵君留在赵国十年不回魏国。秦国听说信陵君留居赵国,就不断发兵进攻魏国。魏王为此焦虑万分,就频频派使臣去请信陵君回国。但是信陵君因担心魏王不能原谅自己,不肯回国,并躲藏起来,不见魏国使臣。同时告诫手下门客说:“有敢替魏王使臣通风报信者,处死。”
由于信陵君的宾客都是背弃魏国来到赵国的,所以没谁敢劝信陵君回去。这时,毛公和薛公两人去见公子说:“公子所以在赵国受到尊重,名扬诸侯,只是因为有魏国的存在啊。现在秦国进攻魏国,魏国危急而公子毫不顾念,假使秦国攻破大梁而把您先祖的宗庙夷平,公子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呢?”话尚未说完,公子脸色立变,嘱咐车夫赶快套车回去救魏。
魏王见到信陵君归来,心中甚喜,兄弟二人挚手,不禁相对落泪!魏王立即把上将军大印授予信陵君。信陵君正式成为魏国军队的最高统帅。
公元前247年,信陵君派使臣把自己担任上将军之事,通报各诸侯国。诸侯们得知此事,纷纷派兵参与打击秦军。信陵君率领五个诸侯国的军队,把秦军彻底击溃,秦国大将蒙骜率军败逃。信陵君率军乘胜追击直到函谷关,把秦军压在函谷关内,使其不敢东顾。
当时,信陵君的声威,震动天下,高人谋士都来进献奇策奇计,信陵君把它们整理成书,后世称《魏公子兵法》。
五、秦使离间计,将军被解职
秦王担忧信陵君会进一步合纵天下诸侯,威胁秦国,便用万斤黄金到魏行贿,寻找晋鄙的旧部,让他们在魏王面前进谗言道:“信陵君流亡在外十年,现在担任魏国大将,诸侯国的将领都听他指挥,诸侯们只知道魏国有个信陵君,不知道还有个魏王。信陵君已决意自立为王。”秦国又多次实行反间,利用在秦的魏国间谍,假装不知情,通过他们,向信陵君表示祝贺,询问他是何时立为魏王的。
魏王天天听到信陵君要自立为王的谗言,三人成虎,不能不信。最后,痛下决心,撤掉了信陵君的军职。信陵君明知这是秦国的离间计,自己却又有口难辩,于是就推托有病不再上朝,在家里与门客通宵达旦地宴饮,在酒色中麻醉自己。这样日日夜夜寻欢作乐度过了四年,终于因酒色过度,在郁闷中死去。这一年,魏安釐王也病逝。
秦王得到信陵君已死的消息,即派蒙骜率军征伐魏国,迅速攻占了二十座城邑,开始设立东郡。此后,秦国逐渐蚕食魏国领土,十八年后,彻底击败魏国军队,俘虏了魏王假,尔后疯狂屠杀大梁军民,彻底毁掉了魏国的都城,魏国灭。
后记
汉高祖刘邦早在当亭长的时候,就经常听说魏公子信陵君的贤德盛名。他即位做了皇帝后,每次经过大梁,都要去祭祀信陵君。公元前195年,汉高祖刘邦扫平英布后归来,经过大梁时,专门为信陵君安排了五户人家,负责看守他的坟墓,让他们世世代代祭祀魏公子信陵君。
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本着对历史和后世负责的崇高精神,用他的如椽巨笔,如实地记录了魏公子信陵君的生平事迹,使我们在2200多年后的今天,仍可瞻观魏公子信陵君的丰姿。让我们对古代司马迁表示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