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我知道就是不能拒绝,比如喝酒、懒惰。但是改了之后又怎样?也许就成另外一个傻瓜了。对媒体是不是应该有套话?朋友要我训练训练,说不定训练久了,我也能说了,就可以从容自在了。我不能说那种虚与实之间的话,但我说的都是内心深处的话。
对名与利的世界应付不来,就退回自己的世界
在精神病院工作还是挺受歧视的。我们医院去参加卫生系统的合唱比赛,主持人一报精神病院,下面就哄堂大笑。但是,我在那里工作,那里有我的同事和朋友,我用这份工作养活自己。在新书签售会现场,有人提问:精神病人是怎样一种动物?我回答:精神病人就是人。或许这种回答比较无趣,但很多问题我必须老实回答。我最怕就是自己说出来,立马被人指出,“你这是在扯谎”。
在认识诗人杨黎之前,我就开始写诗了。大概是人以群分吧,才会找了他。那时候真是为诗疯狂,家庭和夫妻关系反而是第二位的。我跟杨黎也会为生活的问题争吵,但是因为有诗,其他的都可以克服,这也是现在很多人怀念上世纪80年代的原因。如今的环境反而更难应对了,全民重视名利,像我们这种人只有不与这一切正面冲突,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90年代,我离了婚,心情有些不好,就停薪留职去做图书出版生意,赚了几千块钱。但生意没做下去,精神病院的同事都劝我不要放弃一份正经工作,于是我又回精神病院工作其实是自己懒得改变了。
在精神病院当护士看起来好象不是人干的活,其实还可以。我能一直待下去,至少干得还算开心,而且,待了三十年后写了本书,所以,精神病院还是给了我很多东西的。就像《放牛班的春天》里,那个小孩直等父亲来接他,最后真的等来了。
精神病人发病的时候其实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特别是躁狂症病人,发病的时候高兴得要死,因为他是无所不能的,可以成为任何自己想成为的人:上帝、科学天才、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虽然用我们的眼光看,这是一种病态。
以前工作人员与精神病人之间隔着一层玻璃窗,他们狂躁的时候,就会不停地敲窗来烦你,你得应付各种奇怪的问题。如果他觉得自己是皇帝,你就假装他是皇帝。最可怕的是他们出现幻觉的时候,因为你完全预料不到他会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有时候就因为幻觉,他们会袭击你。精神病院有夜班,病人睡觉护士得守着,很多护士都爱抽烟,一来是为了让自己醒着,再就是打发时间。但精神病院的工作有个好处,就是下班之后,这份工作就可以结束了,完全抛在脑后。
浪费青春是开心的,因为都浪费在愿意浪费的地方了
喝酒和打麻将我都喜欢,但是每次打完麻将就烦死了,觉得浪费了时间,很空虚、很无聊,都想死掉算了。有一段时间几天几夜地打,牌技很差,还懒得动脑筋,人家都叫我“宋子文”。牌友是我在诗人和同事之外交往的另一拨人,有比较豪爽好玩的人,但他们肯定不会发善心给你赢钱。赌博是有瘾的,现在好多了,不会主动出去打。这么多年,输了不少钱,也终于觉得没意思了。
这两年突然就觉得自己老了,再不写就真的写不了了。年轻的时候写诗,感觉自己整个脑袋是空灵的,就像精神病人的状态,经常觉得自己仿佛在天上。现在有了沉淀,人变理性了,但表现在文字上,创造力变弱了,只是知道怎样写了,比如写小说如何搭建框架,如何进行下去。以前灵感是自然而然的,现在要费力去找。年轻人的东西拿来看就有对比了,自己会很羡慕,再也写不出那样的东西。
作为女人,青春不在了,不漂亮了,我肯定很在乎。常常想:如果有青春药就好了,再有一种后悔药就更好了,把浪费的青春和时间找回来。不过,浪费的时候应该是很开心的,因为都是浪费在自己愿意浪费的地方。
也就是想想,因为很多事情做不来嘛
其实做母亲对我也没多大改变。我儿子叫杨又黎,二十多岁了,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现在自己租房子住。我们有时一起吃饭,他不要我做饭,因为我做的饭太难吃。这么多年来,做饭对我来说一直是件难事。我早饭、午饭在医院食堂吃,晚饭随便吃一点。成都这几年的消费很高了,成都人的幸福感越来越差。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对这个城市没有多少认同感,没学会成都人那种为人处世的方式,就没觉得自己是成都人。
年轻的时候,我觉得给孩子吃饱穿暖,孩子会自己长大。最近大概是老了,觉得我给他的爱不够,有一种愧疚。现在写书,万一卖得好,还能给他点钱。现在这个社会,跟80年代不一样了,年轻人压力大,拿出来比的就是车子、房子这些东西。但他不太一样,他对有一对诗人父母还觉得有些自豪,我的书他也会看,也跟我讨论,他对文学还是有兴趣的。
上进心大概是个坏习惯,把自己规定得太死,每一分每一秒都规划好,每时每刻都生活在目标中,二十岁要完成什么目标,三十岁要完成什么目标,会很苦吧。但我的生活也不能用舒适来概括,有焦虑,或者更直接地说就是不成功。我在很多方面都不成功,离婚,一度沉迷于赌博打麻将,爱喝酒,也没写几本书。但我对生活也有很高的要求。当然我也想过,荣华富贵啊,每个人都会想的。但也就是想想,很多事情我做不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