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have a dream.”
大一入校时,辅导员举行的第一场班会就是以此为主题,让大家畅谈自己的梦想。站在讲台上的男生很激昂,做CEO、公司上市、争上福布斯排行榜是永恒不变的三大主题。女生则含蓄许多,进入500强公司,成为引领时尚潮流的俏丽小资。轮到大泽发言时,他的第一句话就引得全班人笑了场。
大泽的语调带有浓重的乡土口音。他从小生活在山区,考进京城的高等学府是整个村子的荣耀。祖祖辈辈生活在封闭的大山里,听大人讲,翻过山就可以看到海。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翻过的山越来越多,可是每次攀登到山顶放眼望去,除了层层叠叠的山峦就是无际的天空,波澜壮阔的海洋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传说,于是他决定考出山区,选择离海最近的大学。
据说,当他得知录取自己的并不是最初填报的海滨大学时,如果不是父母的苦苦哀求,他差点撕了通知书选择复读。站在讲台上的大泽多少带着几分遗憾,他大声地说,他希望有一天可以像哥伦布一样航海环球。
大泽的发言除了让大家感到会心一笑之外,更多的是觉得他的执著透着傻气。
大泽睡在我的上铺,是我一踹脚他就有感应的人,但我很少可以让他从上铺探出头。清晨当我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在操场跑完20圈,拎着灌满热水的暖瓶和全宿舍的早饭坐在桌子前。当我再伸一下懒腰,考虑是不是要翘课追女生的时候,他抱着英语书雷打不动地去了自修室。大泽一根筋地认为,他的梦想必然会实现,前提是他要有一个健壮的体魄和一口流利的英语。他床头上贴着一张早已发黄看不出年代的世界地图,据说那是大泽初二作文比赛时赢得的奖品。
大一暑假时,大泽用奖学金买了一张去青岛的火车票。他回来后,大家问有没有去五四广场,看没看奥帆基地,大泽挠了下头,他哪里也没去,就在海边一直傻站着,从早到晚,从潮起到潮落。
那天晚上,大泽破天荒没有去自习,喝着他从青岛带回来的易拉罐啤酒一遍遍向我描述第一次见海的情景:“一出火车站,就看到远处银光四射闪闪发亮,我寻光而去,走近才发现竟然是海,心潮澎湃……”
转眼到了大二的尾声,寝室里除了大泽依然按部就班死守着他的理想不放之外,几乎每个人都在忙着恋爱泡妞、通宵电影、网络游戏。青春是用来挥霍的,梦想是用来悼念的。不曾跨出大学校门,我们早已知晓这样的过程,并视为自然规律。同寝室的小五谈了一个女朋友,喜欢到寝室里来玩,每次都要聊得很久。有一次,女朋友看到了大泽的那张世界地图,询问缘由。小五唾沫横飞讲起大泽的航海梦想,话语中充满了嘲讽与不屑,连带大家在背后的议论也夸张地形容起来。正当他说得眉飞色舞时,大泽一脸青色推门走了进来,他早已在门外听去了大半。
大泽愤怒地将墙上的世界地图撕扯下来,几把揉搓将它撕成碎片丢进了垃圾篓。羞愧难堪的小五匆忙拉着女朋友落荒而逃,一连几天不敢回宿舍。那晚,大泽喝多了,他哭着问我,他是不是真的过于幼稚,环球航海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我拍拍他的肩膀,梦是好的,实现却太艰难,不光要有时间更重要的是需大量的金钱做后盾,能够不要“刚毕业就失业”对我们就是最大的恩赐,谁敢拥有如此昂贵的梦想。
两箱啤酒很快被我和大泽统统干掉,在我喝得醉意阑珊时,我仿若看到大泽踉跄地走向垃圾篓拾回地图的碎片。借着窗外的月光,他趴在水泥地上一点点拼凑,我哈哈大笑,这个家伙真的喝多了,他竟然以为月光会变成一艘海船载他驶向梦想的海湾。我倒头睡去,醒来时大泽依然不在上铺,原本贴着世界地图的墙面如昨日空白一片。自此,大泽的航海之梦再也不曾听他对人提起。